人生有缘遇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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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人间的药
——余秀华和窗户的诗歌编后记
刘年
1
因为人间有很多病人和病症,所以,人类发明了诗歌。
2
办公室不能睡午觉,下午一点多,往往是最疲倦的时候。
余秀华的诗歌,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精神陡增。
那天,我一直弄到六点半才下班。
3
十五个月前,窗户做了一个男孩的父亲。
他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任职,平时工作很忙。闲下来,他最喜欢的事是看书,读诗,写诗;他最喜欢的诗人是王寅和博尔赫斯。
诗歌若是人间的药,窗户的诗,当是一味叫远志的中药。可安神、益智、祛痰、消肿,可用于失眠多梦、健忘惊悸,神志恍惚。“柔软、细腻、宁静、恬淡。/诗中透露出来的对万物慈父般的热爱,/是八零后诗人少见的。”——这是我为窗户的诗歌写的稿签。
按照杂志的惯例,要在其诗歌中选一个小标题,作为所发表诗歌的总题目。
选《斯卡布罗集市》是因为我喜欢小镇,喜欢集市。
我还喜欢那首歌里的明净的忧伤。
4
“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不管不顾的爱,刻骨铭心的痛,/让她的文字像饱壮的谷粒一样,充满重量和力量,/让人对上天和女人,肃然起敬。”
——这是我为余秀华的诗写的稿签。
心情好的时候,写稿签,我会像写诗一样,分行排列。
5
没见过余秀华,为了写这篇文章,做了简短的采访。
电话里,她的声音虽然很大,但咬字不准,于是改作QQ聊天。她说自己,写字非常吃力,电脑打字好一些。生活在农村,不能干活,但能走路,只是吊着膀子,姿势怪异,表情也不太自然,所以,一出门就能收获同情的目光。她的内心,没有高墙、铜锁和狗,甚至连一道篱笆都没有,你可以轻易地就走进去,然后,可以放心大胆聊她的脑瘫,聊她的丈夫和孩子,聊她的爱情观,聊她的被打,她的智商不仅不低,反而很高,她还是省象棋队的队员。
“我相信死亡是公平的,”她笑道,“我相信我是幸福的。”
她的强大、她的力量、她的绝决与她的诗歌《我养的狗,叫小巫》里展现的完全一致。
那首诗我非常喜欢,包括那看似多余的结尾,我也喜欢。
6
是药三分毒,诗歌也一样。
按“双子星座”栏目的惯例,可以随着诗歌发一篇随笔,谈谈自己如何写诗。
在随笔《我只要朗读就好了》中,窗户全篇只写了他对另一个诗人的敬仰。
我从中看到了他的激情,他对诗歌的极端的虔诚。
换一句话说,他已中毒太深。
7
余秀华和窗户,像一对反义词。
一个如火,一个如水,一个如六十二度一点就燃的酒,一个是顺着钟乳石往下滴下来的水,一个张牙舞爪,一个拈花微笑,一个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埂上割草,一个像老僧一样坐在那里看书,一个孩子还不会走路,一个孩子已经考上了大学,一个像在诅咒世道的巫婆,一个像在赞美万物的教士,一个杀个人你都觉得正常,一个杀只鸡你都认为是新闻。
更喜欢余秀华的诗,因为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因为也曾不管不顾,也曾痛彻心扉,也被世俗抓住头发在墙上磕。更重要的是,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做朋友,我会选择窗户。
8
人们在分享舌尖上的中国的时候,有的诗人,背着药篓,在白云深处,默默地品尝着百草。
9
是不是从内心里来,能不能到内心里去。
——这是我看诗歌的标准。
不管是草根的,还是大家的;是梨花体,还是朦胧派;是口语写作,还是口水写作;是打工的,还是打油的,都会被这个筛子,分成两类,留在筛子上的,是我认为好的诗,漏下去的,我会认为还不够好。这个标准是不科学的,而且心境、精神状态都会影响着其稳定性。但我认为,诗歌与科学关系不大。诗歌就是唯心的,唯良心和真心是从。
真,是余秀华和窗户的诗歌唯一相似的地方。“真诚、眞实地展示内心
所不同的是,余秀华后来又加了一句“灵魂是什么呢”?
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我。反正我想了半天,没有回答。
10
余秀华说她经常骂人,我略吃了一惊。
经常偷人的女诗人听说过几个,经常骂人的女诗人,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她说,“有的人说她人品不好,性格有缺陷。而我自己认为自己不偷不抢,不趋炎附势,只是爱说真话而已”。有些时候,有些地方,说真话,还真是一种罪过。
很想知道她是怎么骂的。我想,词语从她口里蹦出来,或许能像蛇一样咬人。
11
这扇铝合金的窗户,是这间出租屋里,我最喜欢的家具。
关上,我就与世隔绝,打开,我便看到了人间和光明。
吃饭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站在窗户右侧,那里可以看得见对面楼顶一角灰蓝的天空。突然想到了窗户的那首《赞美诗》的结句:“没什么可以使其改变面貌的。就像海/在远方永恒地激荡”。
——他竟然敢用“永恒”,这么壮丽的词语。
12
周末,我也会闭门不出,一个人静静地写诗歌。
我写诗很慢,像在熬一罐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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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湘西》(组诗)
《芭蕉》
每个黄昏,穿满襟衣的母亲会站成第四棵芭蕉
反复地呼唤我。她的声音,是翠绿的
往往开骂了,我才应
有时在麻山,有时在巴那河,有时在椿树田,有时在幺妹家
像剥开芭蕉叶的粑粑,像反复揉过的泥巴
那时,每一个黄昏,都是糯的
《吃酒》
总盼着去吃酒,走多远都不怕,死人的酒也不怕
有好吃的,有戏看,还可以捡到炮竹
唢呐贴着秧浪过来,恨不得把田埂拉直
一只秧鸡蹿出来,吓了我一跳,也吓了它一跳
那时,人情不值钱,经常只送两升米,三升黄豆,五升包谷
《山茶树》
手指般的树杈,可以做弹弓
粗的,可以削螺陀
茶泡,是上天赐给穷孩子的水果
茶籽不能吃,最没有用,只能留给大人榨油
可以当钱,向小幺妹买她用花花草草做的饭菜
有时候,她还会找我钱
那钱,是小一点的山茶叶
《火坑》
火坑里,茶树蔸一直不熄;撑架上,水一直不开
胡须里,父亲的故事,一直不完;母亲的膝上,我一直不睡
姐姐突然在阶沿上惊叫,下雪啦——
去年,我到了老家,原来的火坑处,全是草木
三十多年了,我依然能认出她们:婆婆针、晴草、羊胡子草
刺根、金银花、麻、地枇杷、鸭脚板儿、艳山红……
《椿树》
生我那年,母亲在门口种了一棵椿树
椿树比我肯长,很快高过了母亲
椿树材质好,等你接婆娘,打衣柜好不好?母亲把我捉住
好!我挣了一下,没挣脱
找幺妹做婆娘好不好
好!我挣脱她的手,追田光贵去了
《和辣子》
受了气,父亲会忍,母亲会站在芭蕉树边骂
隐隐的回声,仿佛群山在和她对骂
下田也骂,背万年时的蜢子,天收的卷叶虫,砍脑壳的雨,偷野老公的牛
脏话和肥料一样。她骂过的秧,长势比别家的都好
《进城》
父亲的箩筐里,一头是姐,一头是我
姐太重,我还得抱一只月猪儿
六十里山路,经过老司城和一架磨香的水车
翻过高峰坡,就能看到婆婆的永顺城
我有两个婆婆,爷爷只喜欢小婆婆
我更喜欢大婆婆,她会做甜酒、汤圆、米豆腐
《寂静》
和雪地不同,月光里,不会踩出鞋印
秧,悄然分蘖;凉水,暗生青苔
每一个村庄,都有人偷情
每一个村庄都有孩子在算计,水井湾的三月泡儿,红了没有
《躲猫儿》
大姐总是赢
有一次,找哭了我都找不到,她却躲在草树里睡着了
这回,她又赢了
找了十多年,找到滇缅边境,也没找到
《姐》
我用火钳敲屋檐上的冰棱
你在煮雪和洋芋
我将一捧雪,放进了你的后衣领
一生中,有些事,是我没有办法做到的
比如说,找到或者忘记你
比如说,把铁环开过草籽田的田埂
资料链接2:湘西诗人刘年:我们正处于诗歌写作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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