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正在崇庆县一中读高二，那时的高中是两年制，所以每个人都拼命读书。如果考不出来，只好回家扛“三斤半”（锄头的重量）。想不到，中秋佳节，学校还给我们每人发了两个小月饼。

　　那年代，还没有完全脱离温饱，农村开始包产到组，还没有到户，粗粮能吃饱了，但吃月饼还是奢侈。所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吃一个藏一个。那时的学校真好，不但不赚我们的钱，还在晚上加餐，免费供应了一顿回锅肉，一人半斤。蒜苗炒回锅肉，是川西坝子的一大特色菜，别说吃，闻着都香。

　　晚饭后，学校组织一台晚会。学生中，农村来的占绝大多数，几乎不会器乐，所以晚会以老师为主。拉手风琴的郭老师，一曲《北国之春》，让所有的观众情不自禁地鼓掌，因为他唱的是日语， 第二遍唱的中文。还唱了一曲《拉网小调》。

　　有位女老师，居然会跳芭蕾，而且年过四十，身体发胖，竟让脚尖踮起承受全身的重量。舞名大家熟，《红色娘子军》。“向前进，向前进，战士责任重，妇女冤仇深……”

　　在我们学校实习的成都体院学生，表演武术散打，最受欢迎。一位女生，打两位男生，把两人打趴了。

　　然后是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形式不定，长短不论。我们班，我是文体委员，但是，我既不会唱，也不会弹，更不会跳。实在没办法，我上去讲了段故事……

　　1973年，公社修河，河是西河，又名文井江。川西的自流灌溉，每年都要修河。父亲在工地，正赶上中秋节。父亲是炊事员，想给大家改善伙食。他去请示队长，河工以公社分队，队长是公社革委会的一名副主任。姓马，头上有癞子，背后人们叫他马光光。光光就是秃子的意思。

　　马光光说，哪有钱改善伙食呵。我想想办法再说。

　　晚上吃饭，伙食还是老样子，米饭、萝卜汤、炒莲花白、炒洋芋片。一天重体力劳动，这种生活，确实让人难受。缺盐少油的大锅菜，当然不受欢迎。所以人们边吃饭边咕噜，对父亲摔碗丢筷的，发泄对伙食的不满。

　　父亲当然明白，面上对他，实际上是对马光光。马光光早骑车走了，到镇上杀馆子。刚好，马光光回来了，要大伙开会。而且自行车上面驮着个纸箱子，大伙以为是月饼呢，就没有怨气了。

　　那时， “极左”思潮深入很多干部心里，以“阶级斗争为纲” 的方式领导工作。这马光光开会，第一是学报纸，两报一刊的，两报是指《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一刊是《红旗》杂志上面的社论。队员哪有心思听这个呵，因为修河没有机械，全凭劳力，累死个人。大家等待的，是他驮回的箱子，里面肯定是月饼呵。

　　他的废话完后，叫人打开箱子，拿出的，像月饼，白白的，圆圆的，拿到手，却是石头，吃不得，闻不得。

　　大家气得瞪眼。

　　发这个干啥？

　　马光光说，大家别气，因为队上没有钱，所以发不起月饼。这石头，叫白晶石，我从河坝拣来的。大伙拿着作纪念。

　　队员们哭笑不得。我父亲居然把这块石头带回了家，他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吃上真正的月饼。

　　想不到，我的这个故事，竟然赢得了热烈的掌声，有的女声还流了泪。

　　这是我中学时代最难忘的一次中秋节，它永远镌刻在我的人生历程。石头月饼的故事，一直伴随我后来的生活和工作。想到它，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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