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院的作家成曾樾给我们授课，主要是讲小说创作中关于细节的问题。

　　细节在文学作品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许多大作家非常注重细节的描写，有的甚至把有无好的细节描写视为评价一篇作品的首要标准。成曾樾作家说：“一个好的细节的作用，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会不亚于一场戏的作用。”

　　他说写小说如此，写散文也不例外。举个名篇的例子：比如朱自清的《背影》。其中最感动人的部分就是作者写他父亲去为他买桔子的那段。而在这一段中，最感人的又是写他父亲在月台之间爬下爬上的那一个细节。他说他在鲁迅文学院给一些学员的复信中，建议学员们多看看这一段，因为，有了这样一段的细节描写，才使这篇散文进入名作的行列。他说我们与大作家的距离也正在这里，许多作者在创作时，的确下了不少功夫，但为什么感动不了人，或者说读后让人留不下什么印象呢?原因就在这里，没有细节，更不要说好的细节。

　　他说，为什么细节会有这样大的作用和力量?作家为什么都这样重视细节的描写呢?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文学作品的强大生命力来源于它所蕴涵的深厚的艺术魅力，而细节则是形成这种艺术魅力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细节也就使艺术作品失掉了艺术魅力，因而失掉了生命力。二是细节描写是作家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独特发现与感受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也就是说，细节是作家的独特发现与独特感受的产物，而优秀的文学作品恰恰是追求这种独特的产物。因此，有无成功的细节描写，也就成为衡量一篇作品是否优秀的重要标志。

　　他说作家最敏锐、最细微、最独到、最富启迪的发现和感受，是要通过细节来展示。因此，从这个角度上说，好的细节，不但要求是真实的，而且是独特的。不经过认真观察和深入思考，是不会写出好的细节的。所以，把有无好的细节描写定为衡量一篇作品是否优秀的标准是十分科学，也是十分公正的。

　　讲到细节的重要性时，他举例：写一个人看见地上有钱，想捡起来，又怕被人看见。就写：“他刚要伸出手，又止住，四下张望一下，见没人，便一下子把钱捡起来，揣口袋里。心里咚咚地直打鼓，生怕披人看见。”他说这种写法就很普通，很一般，大约再有100个捡钱的都可以这样写，看后，也留不下什么印象。如果换个写法，“他先装做若无其事地将一只脚踩上去，然后，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将钱迅速放进衣兜里。”就多少有些特点了。说明这个人挺有心眼，马上能想到用系鞋带的方法把钱拿走。

　　他接着说，我在商场里还见过这样的人，见地上有钱，便马上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站在那里翻，然后故意掉出一张钱来，然后装做发现掉钱了，弯腰堂堂正正地把钱捡起来，自然连同那张别人掉的钱一起放进了自己的钱包。这又是一种人，比系鞋带的又多出了一层心眼。所以，写细节要观察，如果仅凭想当然，用伸手又缩，再伸再缩，以为就表现人物心理，就成大路货，这往往是编出来的细节。或是按照日常生活逻辑、生活习惯和经验想象出来的细节，在某种意义上讲也就不是什么细节，成规定动作，成脸谱化的东西。因此，他要求我们学会认真观察和记录生活中出现的许多难得的细节，并找出它与人物之问的关系，然后，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去。

　　他再举了一个例子，说“文革”时，他在工厂当工人。当时，全国都崇尚工农兵，特别是强调知识分子要到工农中去，努力改造世界观。当时，在他所住的车间里，有一位姓何的工程师。这个工程师是某学院毕业的老大学生，整天穿着一身工作服，下车间里与他们一起干活。这个工程师处处小心谨慎，说话、做事都模仿工人的样子，生怕人家说他不像工人。那时，工人是要给知识分子做鉴定的，看是不是与工人打成一片。一次，在评论这个工程师时，大家都觉得这个人倒是整天和工人在一起，也没有知识分子的架子，性格也挺随和，但总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劲，而且，似乎与工人有隔阂，但只是一种感觉，举不出具体的例子。这时，有一个工人说话了。他说，这个老何和咱工人就是不一条心，老何从心里嫌弃咱们工人。他举出一个例子，说发现老何在用工人的茶缸喝水的时候，每次都是从缸子把的位置下嘴。什么意思呢？因为，大家都用右手拿缸子喝水，嘴都在一个位置上。老何嫌工人脏就选择了缸子把上边的位置喝，因为，没有人从那个地方下嘴，由此，得出老何瞧不起工人的结论。

　　当然，现在来看，人家工程师老何没错，大家用一个缸子喝水确实不卫生，而且还是在一个位置喝。但说明这个工人的观察非常细，一个喝水的细节，说出这个工程师确实与工人是不一样的，但又在表面上装出一样，只好想出这么个办法。如果把这个细节写进小说里，一下就能把这个人物当时内心的苦恼以及冥思苦想出来的对策都表现出来。因此，我们要学习这个工人的观察能力，车间里有那么多工人，为什么只有他能举出这样一个例子，说明他观察得很细。写小说也要这样，如果只是有一种感觉，抓不到细节，这个人物就写不成功。讲到这里，他想起老作家沙汀的一句话：“故事好找，零件难求。”零件指的就是细节。编个故事好办，编个细节就不那么容易。

　　他说写电影、电视剧本也一样。现在，时兴一帮子人先聚在一起侃，拼凑故事情节。电视剧《渴望》的主要线索和情节就是一帮子人侃出来的。一个叫慧芳的大姑娘捡了个孩子，同车间的两个男的追她，最后还是小白脸沪生追上了慧芳，后来又吹了；另一个叫大成，人虽好但追女孩子是笨蛋。最后没想到，捡的孩子正是沪生姐姐当年遗弃的孩子。而沪生姐姐还最不喜欢这个孩子。简单地说，就这么一个故事，都觉得不错，等一写就费劲了，为什么?要出细节，光一个故事架子谁看呀?所以，谁写谁费劲。写到后来，编剧也写不动了。导演一看后边越写越干巴，怎么办，请人帮忙吧，帮什么忙，就是出细节。因为，整个故事都有了，但，没有细节就没法演。

　　他给我们说有的作家你给他情节，他就能写出精彩的东西来，因为，他平时有积累，肚子里有货、有细节；有的人就写不出来，写出来就是一个干故事。因为，他没有细节。

　　快下课了，他急忙说，一些出了名的小说家，每天都有人追着约稿，但，没有细节，便写不出有质量的小说。而咱们的学员，虽没人追着约稿，但正是积累的好时候。所谓厚积薄发。积累的就是体验和细节。细节的积存是一辈子的事，有了这个宝库，不愁出写不出来优秀的文学作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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