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之源

向 延 波

她没有她的三位兄长湘江、资江、沅江那样宽阔的胸膛和深厚的歌喉，所以她的名字中单单取了一个水字，女儿如水嘛，在我的印象里，她就是一条女儿河，她把她的俊俏、清纯、风情都藏在大山的褶皱里。莫说那句“沅有芷兮澧有兰”早已让她的芳名顺着湘风楚雨打湿了文化的经卷，也莫说“南洲之美莫如澧”让无数迁客骚人流连忘返。山明水秀的澧水、民歌飘香的澧水、多情女儿的澧水、革命肝胆的澧水，象一弯蛾眉，浅浅地挂在湘西北的额角上。

我生活在一个名叫桑植的小县里，这里是澧水三源中北源和中源的发源地，所以这个小县城所在的城关镇当仁不让地叫做澧源镇。澧水从桑植发源，下永定，过慈利、石门、澧县，最后到津市流入洞庭。款款依依的三百八十多公里，成就了“三湘四水”中最美丽的一条河，也成就了桑植这个澧水源头最美丽的山城。桑植是典型的“一城山色半城水”，澧水让山城陡增了几分灵性。每天，澧水从我的窗前流过，曾让我千百遍地吟咏，她的渔舟唱晚和秋水长天、她的浊浪排空和静影沉壁，都被我一一撷之笔下，成为文章里精彩绝伦的部分。

远方的朋友来到桑植，站在郁郁葱葱的梅山上赞叹一声“好美的山城啊”，手里的相机有点忙不过来，我就有些自得，说那是当然，因为这里就是澧水之源。朋友不以为然，他的目光和手中的相机一样深沉，望着夕阳霞影里的澧水和远处的山谷，目光向往起来，他要去寻找真正意义上的澧水之源。

第二天是一个晴得让人难忘的好天气，我们一行四人从澧源镇出发，溯源而上。车窗外澧水时隐时现，青山隐隐水迢迢，我们不时驻足流连。过了两河口、陈家河之后，到了芭茅溪，我们就见到了澧水最精致的部分了。

芭茅溪是当年贺龙元帅两把菜刀刀劈反动盐局举义的地方，如今革命的枪声已经远去，河水平静地诉说英雄的往事。这里还是民歌之乡，无论男女老幼，开口能唱民歌，芭茅溪每年都要在澧水河边举办赛歌会，清溪水一样的嗓子擦亮了桑植民歌，水乡的风情声名远播。如果你仔细倾听，在幽静的山林间，一首情味隽永的桑植民歌《棒棒儿捶在岩板上》就会沿着弯弯的山路飘下河来：“郎在高山打一望，姐在河边洗衣裳，洗一洗来望一望，棒棒儿哟捶在岩板儿上……。”

已经深入澧水源头的腹地了，澧水两岸没有了高楼簇拥下的集镇，远离了市声的澧水在山谷间静静地流淌着。她象一个分娩的女人，露出了苗条娇好的身材。两岸是铺天盖地的野菊花丛，燃烧着整个山野，把秋日的澧水点缀得斑斓绚丽。芦苇轻轻地俯下来，在河水的浅吟低唱中书写着水面，象素描的笔意，自然而大方。在秋日的阳光下，河水露出圣洁的光芒，一切都是那么舒展，山林的静、河水的清和田园的诗意都是浑然天成的，连那古潭边的一叶扁舟，也横出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唯一的一户农家小木房暖洋洋地躺在阳光下，静静地细数着山中岁月，老人脸上是一派安详，无论风霜还是雨雪，都已经不重要了。连那原汁原味的狗吠声，也在泛黄的芭蕉叶下无心搭理我们这些红尘中人。我的朋友已经忘记了赞叹，他的镜头已经站好姿势，开始抒情……。

五道水是澧水源头第一个小镇，小镇三面环山，安静恬然得如同世外桃源。两条清溪欢快地奔流而来，汇合在一棵千年老树下。土家吊脚楼齐刷刷地长满两岸，镇上人行走在江南的水墨画卷中，抬手满把绿意，俯手一掬清亮，夜里枕着清清浅浅的溪声入梦。偶尔听得窗外“欸乃”一声，斑斑驳驳的树影下，有一只小渔船悄然划过，船头的鸬鹚和吸着烟卷的老汉相对而坐，几分悠闲顺着水面荡漾开去。

我们在镇外一处小店野餐，菜是天然的农家菜，小青葱拌豆腐，外加澧水源头地道的“趴趴鱼”，吃得两颊生津，一口余香。餐罢野味，沿野店上行百米左右，我们终于来到了七眼泉。只见七股清亮的泉水从山根处并排泻出，那是真正的山的精髓水的玉液啊，在地脉的深处不知浸润了多少韶华岁月，迂回了多少经纬脉络，吸纳了多少日月精华，才有这一泓泓一脉脉一条条，才有那下游的浩浩荡荡、洞庭的横无际涯和大海的烟波浩淼。朋友的心中激动不已，在大师黄永玉亲自书写的“澧水源”的石碑下留下了珍贵的一帧照片，象孩子一样地开怀大笑，他的笑声，象天边刚刚出岫的白云一样纯净。

我们继续沿着那些无名小溪溯源而上，我们去拜访那千年的小桥，我们去拜访人迹罕至的小石潭，我们去问询溪边的幽兰和野花，在野菊花燃烧的旷野里恣意地奔跑，然后以一种深情的方式，俯下身子，把我们追随了一天的心思轻轻放下来……。

真正的澧水源在哪里呢？或许在更远更深的山谷里。在一棵无名小树下？在鸟儿飞过的轻岚里？还是在芦苇轻飏的梦呓里？我想，都不是，真正的澧水源就在我们的心里，当我们和她相遇的一霎间，她的美丽就已经从我们的心里开始流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