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绝顶三爷爷

    在万家灯火闹元宵的时候，我的三爷爷停止了人间的呼吸，撒手去了另一个也许同样热闹的国度。这一天，距离他的84岁生日，只有两天时间。

    乡亲们说，三爷爷走得很安详，很干净。这只是表象，是三爷爷留给世人最后也是最好的表象。其实在三天前，我带女儿去探望他的时候，发现他虽然听力不错、吐字清晰，但目光呆滞，思维已经混乱无常，又不能饮食，估计离大去之日不远。如果说人是聪明地来到这个宇宙，那么三爷爷则是糊涂地告别这个世界，因为他生前的把个月时间，神智已经完全不清，当然也许是装糊涂。

    古人郑板桥云：难得糊涂。三爷爷大字不识一个，绝对不认识郑板桥，却把糊涂玩到了极致，玩到了绝顶。

    三爷爷是我爷爷的三弟，学名邓尊贤，俗名桃林。我出世后没见过爷爷，只见过二爷爷、三爷爷，二爷爷二十年前在一次雷电中意外去世，因此三爷爷是我家族中见的时间最长的男长辈。

    儿时对三爷爷印象不深，只知道他是一名共产党员，一名目不识丁的共产党员，一名闹过笑话的共产党员。据说是土改后批斗地主的一次会议，三爷爷负责主持批斗，上场第一句话竟然是“同志们好！”后来，三爷爷发觉势头不对，立马话锋一转：“日你们娘的，怎么才来？”这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三爷爷的糊涂青年时代，也成了此后乡亲乐为传送的民间段子。

    三爷爷的超级糊涂，绝不止是青年时候闹过的这些滑稽和荒唐。他目不识丁，却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主要是因为家里出身好：穷；另外也归功于他本人的性格：善良忠厚。无论怎样评说，三爷爷绝对是一个好人，一个绝顶的好人。然而，好人有好报之说在三爷爷身上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三爷爷娶了三婆婆后，先后生了四女一子，结果每个孩子都是命运多舛、坎坷不断。大女儿嫁给一位复员军人，不到几年光景就神经病发作离家出走至今三十年无消息，大女儿拖儿带女尝尽苦头；二女儿花季年龄患病去世；三女儿嫁给了自己的花心老表，老表死于车祸，自己去年死于癌症；四女儿早熟嫁给一位“阿飞”式的男人，前几年又离婚再婚；唯一的幺儿，我的小叔却在98年那场特大洪灾中因为救人而一去东海龙宫不复返。

    三爷爷的孩子多，但都很不幸，很作孽。这些不幸中的之一，都足以让平常人难过、难受，每遇一次坎坷事，三婆婆都要放声大哭，以至于三年前她实在太累了就喝农药结束了自己的尘缘。然而在这些人间悲剧接连上演的多年，三爷爷却从未哭过，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三爷爷也没有一滴眼泪。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三爷爷没有眼泪，只有沉默，坚强地沉默，糊涂地沉默。

     沉默的背后是辛酸，糊涂地背后是明白。三爷爷此次重病期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看在外漂泊的四女儿一面，然而四女儿却以高山下雪天路滑危险等为由说无法赶到。最大的愿望成了最大的遗憾，三爷爷在弥留之际仍然没有眼泪，只是口中念着四女儿的名字，在昨晚九时许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永远地选择了沉默。

    三爷爷去世后，父老乡亲自发帮着料理后事的人很多，我因为单位有事请无法全程参与，便抽时间写下这篇博文，不单是为了悼念，只是对人生无奈的叹息，抑或是糊涂的叹息。人到中年的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白发老人，看惯了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面对三爷爷以84岁高龄糊涂离去，我不伤悲。

    三爷爷好走，天堂里你不孤独，你的老伴，你的两个女儿，你的幺儿都在等你团聚。

    三爷爷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