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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野上的精灵
2013年08月27日 来源:www.mengpakezhan.com 编辑:mengpakezhan.com 已被浏览:

  我们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生灵,是乡村最原始的居民。 

  猫和狗在乡村没有醒来之前醒来,在正在开花或落花的田野上隐匿、奔跑、争夺地盘和配偶;麻雀和白鹭在石榴树上跳跃、啼鸣,苍鹰在天空中盘旋低飞。还有蛇、兔子、松鼠、啄木鸟等等。它们一边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一边又用和天地相通的眼睛默默地关注眼前的土地……

  乌 鸦

  先说说乌鸦。

  它是属于乡村,又常常被乡村拒绝的鸟,据说它的叫声能够预言邪恶、灾难和死亡。

  小时候,我随外婆到她的村庄上学。学校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小屋,孤零零地建在海拔很高的山岗上。我从家到学校要走一段长长的山路,刚上学,外婆就中风了,我只好寄住在学校。背后的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栽满了慈竹和兰竹,远处就是松树、枫树和翠柏。暮色四合,成千上万只乌鸦像一片黑色的云,飞过山下的房屋和学校上空,壮观、浩大、诡异得让人窒息。我还记得我初见它们的恐惧,那是一个人对一群乌鸦的恐惧。

  这种战栗的恐惧从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了。乌鸦们却不顾我的恐惧,频频造访。它们嘶哑的啼鸣,常常令我想起外婆,她是我仅剩的亲人之一。

  上完课了,我们在教室外吃饭,乌鸦们倾巢出动,散落在水池周围,啄食残渣剩饭。我一次次地驱逐,它们又一次次地回转,我只好任由它们自由来回。

  有一天,和我一同住校的小男孩儿捡了一只鸟。那是一只受伤的乌鸦!恐惧一直从我的脚趾蔓延到头盖骨。我真想说赶快扔吧!赶快扔!但是这个比我还小的男孩儿很固执。他没有听过乌鸦的传说,也不相信传说。血落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眼睛亮闪闪的,像一块通透的蔚蓝色水晶。我犹豫到最后,终究不忍心破坏一个小男孩儿绿芽似的怜悯心,我也还是个又善良又柔软的孩子呢。

  我接过乌鸦,把苦蒿揉碎了,给它止血,然后将它放在窗台上。惶惶不安地做这一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勇士。

  第二天,我发现窗台上竟然有两只乌鸦!新来的一只,通体乌黑,在清晨的阳光中,它们的尾翼发出湖水般的绿光。连续几天,新鸦陪伴在伤鸦身边,除了外出觅食,寸步不离。伤鸦好了,它们干脆把家安在了学校的老柳树上。有时候,两只乌鸦落在窗棂上,稍远的操场,我的伙伴们在拍球,日子安静如水,这让我稍稍欣慰。

  没多久,那个捡乌鸦的男孩子在挖蚯蚓的时候,挖到了一块人的手骨。这次,我是真的吓坏了。原来学校是建在几座荒冢上的!这个发现比乌鸦的预言更让人害怕。

  晚上,留在学校的还有两三个像我一样不能回家的孩子,老师给我们做好饭,送我们上床睡觉了,就反锁了小房子的门。他也要回家。

  背后的树林,荧光闪烁,学校除了我们,就只有乌鸦,在暮光或者月光中,它们双宿双飞,嬉戏、腾飞,一同觅食,一同抵御一群麻雀的入侵。它们似乎对我很友好,尤其是受伤的那只乌鸦,校园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我厌恶了很多年的小小的生命,原来是这样的忠贞,勇敢,温情。很多个夜晚,我一边聆听它们的翅膀掠过柳梢的声音,一边想象在它们栖息的枝头,橘园、白色的篱笆上面,一定还有无数生命的轨迹:向日葵、夜来香的几千颗黑色的种子,一起在黑暗中睁开明亮的眼眸;水车,南瓜,葡萄又在繁星的谜一般的梦中沉睡……

  由两只乌鸦开始,我爱上了这片土地。

  鸡

  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办法解释从我的父辈、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对一棵树、一种动物,乃至阡陌中的一个十字路口的膜拜,这种膜拜游离在迷信和信仰之间,虔诚又神秘。

  和乌鸦不同,鸡有尊贵的口碑。它是乡村和城市最常见的禽类,也是拥有秘密最多的禽类。

  童年时代,我第一次见到死亡,是在村里的一个长辈的葬礼上。除了有油漆棺材、冥纸、纸蝴蝶和同哭泣的声音,我还看见了一只鸡。一只油光发亮的公鸡。它静卧在香案下面,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同死者一起接受宾客的跪拜。它很少动,对屋后同类的叫唤都无动于衷,我在袅绕的香火和哀哀的哭泣中,和它对视,似乎能感觉到它的扑扑的心跳。

  山上还有一个隆重的入土仪式。主礼人一手执公鸡,一手撒稻米,边撒边念:“三魂悠悠奔紫府,七魄渺渺赴黄泉。”长辈的墓穴正对着他生前的房屋,他耕耘过的田地,开满了他亲手撒下的油菜花。公鸡“喔喔喔”地啼鸣,像童话里的声音,我在它的叫声中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另外的事情:村里新添了人丁,当父亲的一定要精挑细选一只鸡,上门给岳父母“报喜”,生男儿就带公鸡,生女孩儿就带母鸡……

  鸡和花骨朵般的新生儿,他们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个关于生的交集。突然就流泪了,我不知道这个习俗开始哪朝哪代,有什么内涵,只是觉得鸡作为我们的食物,真是忠贞不渝,一个人长长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是离不开它们的庇佑的。

  我也不止一次地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兵荒马乱,有个小孩儿跟随父母一同逃难。路上生病了,很巧就遇上了一个老医生。老医生看了一眼气悬游丝的小孩儿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他让大家捉来一只鸡,开膛剖肚,用它温热的血肉和心脏紧紧地依附在小孩儿的胸膛。顷刻,鸡长逝,小孩儿睁开了眼。老医生临走交代:“炖鸡汤给孩子喝吧!”

  我相信故事是真的。鸡一直像一群精灵生活在乡村,很多传说中,它都是以灵禽的形象存在。

  我也怀念曾经看到的一幅画:绿野之外,一只母鸡,带领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在觅食,它们走过的泥地,草丛,田埂上,每串足迹有有一缕阳光在生长……屋檐下,端着笸箩,撒着谷子的农人呼唤着它们回家…… 现在,距离故事已经半个多世纪了,鸡大都离开了土地。它们头挤头,脚踩脚,生活在二十四小时照明的鸡舍,吃饲料、激素、抗生素,母鸡365天下蛋,公鸡长出了三个翅膀五只脚。它们还有和大地相通的心灵吗?还有神秘神奇的力量吗?

  庇佑了我们生命的食物,即使平常如一只鸡,它们的生命也同样值得我们敬畏和珍惜,哪怕那只是一个短暂的生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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